现在回想起故去的老母亲那句话,“酒这个东西,真好!”就会记起当时饭桌上的温馨气氛,在那个讲斗争哲学的大风大浪里,家像避风港一样,给你一个庇护所,在老少三代同住一室的小屋子里,还有一缕徐徐萦绕在鼻尖的酒香,那充实的感觉,那慰藉的感觉,对一个屡受挫折的人来说,是最难得的一种幸福。我怀念那有酒的日子,酒,意味着热量,意味着温暖,那时,我像一头受伤的动物,需要躲起来舔我流血的伤口,这家,正是我足以藏身、可避风霜的洞穴。
那时候,很有一些人,从无名之辈到声名鼎沸的诸如我的同行之流,最终走上了绝路,很大程度是由于内外相煎的结果。如果我经受了大会小会的批斗以后,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来,再得不到亲人的抚慰鼓励,而是白眼相待,而是划清界限,这样雪上加霜的话,家庭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心狱,还有什么必要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呢?
虽然,说是避风港,未必就能保证绝对安全,不知什么时候,什么事情,凶险和不幸,破门而入。所以,那时的穷,倒不是最可怕的事情,猝不及防的发难,才是真正令人忧心的。穷,只要不到断炊的地步,是可以用精打细算的安排,用开源节流的办法挨过去的。甚至还允许有一点点奢侈,让孩子为奶奶去打四两散酒。而那些总是看你不顺眼,总是要想法使你过得不痛快,总是恃自己政治上的优越,要将你踩到烂泥里去的人,简直防不胜防。因此,当老母亲把酒杯翻转来,对着透过窗户的冬日阳光,说“酒这个东西,真好”时,即使那是片刻的安宁、短暂的温馨,也是难能可贵。尤其一家人在默默无言中,期望着你能在困境中支撑下去的眼神,更是我觉得无论如何不要倒下去的原动力。